艾青诗研读
一 作家自述
一九三三年初,一个下雪的日子,我从碗口大的窗户看着雪,想起了我的保姆,我写了《大堰河——我的保姆》。为了避免监狱方面的注意,我改用了一个笔名……
这是我第一次用了新的笔名:艾青。
摘自《我的创作生涯》,牛汉、郭宝臣主编《艾青名作欣赏》,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年。
我是酷爱朴素的,这种爱好,使我的情感显得毫无遮蔽,而我又对自己这种毫无遮蔽的情感激起了愉悦。很久了,我就在这样的情况里继续写诗。
摘自《〈北方〉序》,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年。
《马槽集》所收诗十三首,均系在抗战前所作,……这些诗大半是在抗战前夜,即被称为“密云期”所作,贤明的读者当会从它们里面嗅出一些不同的气息来吧?
摘自《〈旷野〉前记》,重庆生活书店,1940年9月。
这首诗,我是以悲哀的心情写的,因为在战争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国民党内投降派又主张和谈了。
摘自《我的创作生涯》,牛汉、郭宝臣主编《艾青名作欣赏》,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年。
这集子是我在抗战后所写的诗作的一小部分,在今日,如果能由它而激起一点种族的哀感,不平,愤懑,和对于土地的眷恋之情,该是我的快乐吧。
摘自《〈北方〉序》,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年。
我是喜欢过惠特曼、凡尔哈仑,和苏联十月革命时期的大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勃洛克的作品的;由于出生在农村,甚至也喜欢过对旧式农村表示怀恋的叶赛宁。法国诗人,我比较喜欢喜兰布。我是喜欢比较接近我们自己时代的诗人们的。
摘自《〈艾青选集〉自序》,开明书店,1951年。
旷野集》所收诗二十首,均系作者在西南山岳地带所作,或因远离烽火,闻不到“战斗的气息”,但作者久久沉于莽原的粗犷与无羁,不自禁而有所歌唱,每一草一木亦寄以真诚,只希望这些歌唱里面,多少还有一点“社会”的东西,不被理论家们指斥为“山林诗”就是我的万幸了。
摘自《〈旷野〉前记》,重庆生活书店,1940年9月。
二 重要评价观点
新近我读了青年诗人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这是一首长诗,用沉郁的笔调细写了乳娘兼女佣(大堰河)的生活痛苦,这在体制上使我联想到《学徒苦》。可是两诗比较,我不能不喜欢《大堰河》。
摘自茅盾:《论初期白话诗》,《文学》8卷1期,1937年1月1号。
在这里有了一个用乳汁用母爱喂养别人的孩子,用劳力用忠诚服侍别人的农妇的形象,乳儿的作者用素朴的真实的语言对这形象呈诉了切切的爱心。在这里他提出了对于“这不公道的世界”的诅咒,告白了他和被侮辱的兄弟们比以前“更要亲密”。虽然全篇流着私情的温暖,但他和我们中间已没有了难越的限界了。
摘自胡风:《吹芦笛的诗人》,《胡风评论集》(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
在形式的完整上,在情绪和思想的和谐上,在表现的充分上,我们无疑是应该举出这本薄薄的集子的第一首诗《大堰河——我的保姆》来做代表的。
摘自杜衡:《读〈大堰河〉》,《新诗》1卷6期。
他表现人民及战争,用我们知识分子最心爱的、崇拜的东西与装饰,去理想化。如《向太阳》这首诗里面,他用浪漫的幻想,给现实镀上金,但对赤裸裸的现实,他还爱得不够。
摘自闻一多:《艾青和田间》,《联合晚报》1946年第2期。
用象征的手法来表现那个时代——那个苦难的时代,那个要求解放、要求砍断帝国主义给我们民族套上枷锁的时代——的重大主题。人民对光明、对理想的不可抑制的要求,完全浸透在诗行中。
摘自沙鸥:《璀璨如粒粒珍珠——谈艾青取材于大自然的诗》,《文艺月报》,1957年第7期。
由于深深地伤痛土地与人民的受难,他的歌声常常笼罩着薄暗的哀郁的阴影。他的诗渲染着素美的采色,淳朴而美丽;他的诗体现着大地的浑厚的广阔的风貌。
摘自吕荧:《人的花朵——艾青与田间合论》,《七月》第6集第3期。
从人道主义的爱走到了阶级的爱的作家,艾青,是显著地穿出了一般作品的水准,他作到把情绪提炼了,凝固了,再揉合了的才能的匠人。
……
看惯了枯燥的狂嚣的人,以为他的调子过于岑寂。但是获得了艺术而且到达了战斗的目的,却成了艾青的特权之一。
摘自端木蕻良:《诗的战斗历程》,《文学阵地》第1卷第10期。
诗中人物大多是拙朴的农民、憔夫、野妇村姑,所歌颂的是他们对土地的热爱,和乡村的自然风光,美和自由生活中的幸福。……他初期诗作每多繁复、重叠、冗长的句法,后渐洗练,变出一种清新朴素的美来。
摘自苏雪林:《戴望舒与现代诗派》,《苏雪林文集》,第170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
《乞丐》那首诗,艾青为了表现中国劳动人民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蹂躏下流离失所,四处逃荒,以致沦为乞丐的惨景,用了很客观的笔法,把乞丐的神态作了如此细致的、白描般的刻画:……通过这个具有细节真实的意象,可以感受到乞丐内内心深处的那种饥饿感,那种渴求食物的欲望,那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状,以及那种使我们不能不为多灾多难的祖国而掉下泪来的悲感。
摘自骆寒超:《论艾青的诗歌艺术》,《文艺论丛》第10期。
北方“乞丐”的那只“永不缩回”的手;“彻响着北国人民的悲哀”的那“手推车”的独轮发出的“尖音”,它们永远在我们眼前伸着,在我们耳朵里响着。这声音是忧郁的悲哀的。但这忧郁、这悲哀不但是象艾青自己所说的是“农民的忧郁”的“感染”,实际上这正是中国农民在解放之前所遭受的悲惨命运的抗议。
摘自臧克家:《“五四”以来新诗发展的一个轮廓》,《文艺学习》,1955年第3期。
《黎明的通知》,一变以往沉郁悲愤的音调,用明亮的圆号吹出了对光明的未来的赞美,预告了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
这首诗是艾青的诗歌创作道路上的又一个里程碑,它确实象黎明一样清新明亮。
摘自高行健:《时代的号手》,原载《诗探索》1980年第1期。
这一首诗内是有缺陷的,那就是选取的材料还不是最典型的、有意义的……在任何时候,诗的语言都应当是最精练、形象的、更富有表现力和音乐性的,从这一角度考虑,我不能不认为这是“黎明的通知”的美中不足。
摘自刘家骥:《〈黎明的通知〉的思想感情、形象及其他》,《语文教学通讯》,1956年第5号。
三 作品简析
《大堰河——我的保姆》
这首诗写于1933年1月,当时诗人在监狱中,看到窗外的大雪,想起了含辛茹苦抚育过他的保姆——大堰河,于是以按捺不住的激情,写下了这一泻千里的诗行。此诗发表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茅盾第一个撰文称赞,胡风也在《吹芦笛的诗人》中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虽然在艾青整个创作生涯中,它只是一个试笔之作,艺术上还不够成熟和完善,但它却为诗人赢来了创作的信心和热情,为以后漫长的艺术道路奠定了基础,而且,诗人一生所致力追求的“真、善、美”在此中已初露端倪。
这是一篇带有浓厚自传色彩的作品,其中所描写的大多是诗人的亲身经历,因而读来句句含情,字字带泪,具有真挚深厚的思想感情。大堰河的勤劳质朴、贤良温厚、隐忍顽强等这些旧中国下层劳动妇女身上特有的精神品质,在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记忆之门一旦打开,情感的波澜可能会如潮水般泛滥。然而,诗歌创作需要情感体验的参与,却不能让情感泛滥成灾,否则,情不仅不能感人,还只会变得廉价和浮泛。要达到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还需一定的抒情策略。这里,诗人采用了纪实性的抒情方式,即抒情中不乏写实,写实中包含抒情,二者有机融合。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刻画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以形象来凝聚深情。诗中的大堰河给人的印象是异常深刻的,她的遭遇和命运,她的性格和品德,都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她既是诗人所深爱着的乳母,也是所有勤劳善良的受苦受难的母亲的象征,因此,激起了读者强烈的情感共鸣。二是对于生活细节的捕捉和描摹。诗人表达的是对于一位朴实无华的母亲的赞美,因此,以素朴的笔墨抒写日常生活之琐碎,情感更显真切和细腻。诗中处处有准确而生动的细节描写,它是诗人从生活中精心观察得来又经过精心的艺术选择的结果。在真实的生活细节面前,诗人无须更多的表白,那美好的形象、真挚的爱意,便涌现在读者面前。这种纪实性、客观化的抒情方式,拓展了诗情表现的深度和广度,因而也更具艺术感染力。
从形式上看,契合着诗歌内在情绪的奔腾汹涌,大量的排比句式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而且这些排比的诗行,多为滔滔不绝的抒情长句,气势雄伟,豪放不羁。诗歌语言具有散文美,富有生活气息,天然而不事雕琢,质朴而无华,读起来朗朗上口,铿锵有力。
《太阳》
“太阳”、“火把”、“灯”等这些象征光明与希望的意象经常出现在艾青的诗中。“太阳”更是他所钟爱的抒情意象。1937年春,诗人写下了《太阳》一诗。也许是对“太阳”的余兴未尽,或者是这一短小的诗篇还不足以充分表达他深厚的“太阳情结”,于是1938年4月,诗人又以此诗为题记,写了另一首关于太阳的诗,即《向太阳》,它长四百余行,是30年代艾青最长的一首诗歌。如果说《向太阳》是一部史诗般凝重的作品的话,那么作为题记的《太阳》则仿佛是这部史诗的精魂,它在诗人的整个创作中,同样地位显著,意义非凡。
全诗四节,第一节,诗人以刚健沉稳之笔,描写“太阳向我滚来”的磅礴之气和摧枯拉朽之势。太阳,那个飞旋的“火轮”,它穿越了亘古绵延的时空隧道,穿越了漫长而苦难的历史,向我们滚滚而来。新奇大胆的比喻,雄伟恢宏的气势,使诗歌开场就气度不凡,具有惊人的艺术效果。
第二、三节运用夸张和拟人的手法表现太阳来之后所引起的自然、社会的巨大变化。这里,诗人铺陈了一系列的动态意象,如“舞蹈的高树繁枝”、“狂歌的河流”、“转动的虫蛹”、“高声说话的群众”、“召唤着的电力和钢铁”。这些欢欣雀跃、富有活力的生命形象,象征着太阳出来后,自然界的一切,人类社会中的一切,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激情与希望。太阳带来了万物复苏的景象。
第四节,诗人的视点由世界转向了自我。写太阳的到来对个体灵魂的巨大冲击力。太阳的万丈光芒驱散了“我”心底的尘埃,那陈腐的灵魂被抛弃,新的希望和信念重新燃起。太阳不仅改变了外在世界的景象,也改变了人类灵魂的景象。
全诗以“太阳”为中心意象,遵循着内在的情感逻辑,诗情逐层深入和浑厚。它作于1937年,敏感的诗人在那时感受到了时代的大风暴,大变动,因而写下了这样一首象征着中国历史伟大变革的诗篇。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艾青,这个“吹芦笛的诗人”,含着眼泪行吟在中国苦难的大地上。他的诗,忧愤深广,抑郁深情,《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即是这样的一曲悲歌。
诗人用嘶哑的嗓音震颤地唱着“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这雄浑悲凉的调子反复回荡,成为全诗的主旋律。在诗人悲痛的倾诉中,一幅幅阴冷沉重的画面涌现出来。首先是“风”的意象。它象一个悲哀的老妇,拉扯着,絮聒着,人们仿佛看到行人的衣角被冷风掀起,感受着寒冷的侵袭和历史的沉重。茫茫风雪中,走来的是赶马车的“中国的农夫”,“告诉你/我也是农人的后裔——”。诗人从农夫的艰辛与痛苦中,回想起了自己的苦难与不幸,个人的郁积与广大民众的郁积在此叠合了。他又想到了那在战争中惨遭蹂躏、饱尝艰辛的善良少妇;还有那在寒冷的长夜里无数年迈的母亲,更是悲从中来,痛苦地感叹着:“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诗人又想起了雪夜草原上遭受战争折磨的人们。“饥馑的大地/伸向阴暗的天/伸出乞援的/颤抖着的两臂。”如同一幅色彩凝重、线条粗犷的木刻画,描写鲜活有力,诗情喷薄欲出。诗人最后悲愤而低沉地自语:中国的苦难好比这雪夜一样广阔而漫长啊。
艾青的根深植在祖国的大地上,他的诗始终与悲壮动荡的大时代紧密相连,抒写的不是一己的悲欢,而是民族的心声,传递着与时代同步的焦灼与苦叹,有着饱满的激情、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深厚的历史使命感。他曾说:“我们,是悲苦的种族之最悲苦的一代,多少年月积压下来的耻辱与愤恨,将都在我们这一代来清算。我们是担戴着历史的多种使命的……我们写诗,是作为一个悲苦的种族争取解放、摆脱枷锁的歌手而写诗。”(《诗论·诗与宣传》),《雪落在中国的大地上》就是献给苦难民族的一支沉郁悲凉的歌。
《乞丐》
诗人于1938年的春天,在陇海道上写下了这首诗。1938年,烽火连天的战争逼迫许多人背井离乡,很多难民流落在陇海线上,经过垂死的挣扎,有的不幸沦为乞丐。此诗即是诗人用意象派的手笔为那些乞丐所画的一幅肖像。
中外古今许多诗人都曾为那些同乞丐一样卑微、弱小的生命画过像,如深受艾青喜爱的诗人凡尔哈伦将穷人描绘成“家畜的眼睛”、“枯黄落叶的手”(《穷人们》);波德莱尔也描写过巴黎街头的穷人;韩波甚至仔细地观察过“捉虱子的人”(《捉虱子的人》),刘半农早在1919年的《相隔一层纸》中,就感叹过“叫花子”的悲惨命运;卞之琳在30年代初,曾一度专注于表现北平街头的小人物,并说:“这可能是多少受到写了《死水》以后的师辈闻一多本人的熏陶”(《〈雕虫纪历〉自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同那些诗人一样,艾青写《乞丐》也是基于对卑微生命的同情,对人类苦难的正视,并力求对造成悲剧生命的种种社会根源加以指斥。
诗人描写乞丐的笔法,正如卞之琳所言,可能是受了闻一多《死水》的影响。他将乞丐那使人厌烦的声音、乞讨的眼神、饥饿而麻木的神态,还有贪婪的动作进行了入木三分的刻画,其“审丑”的艺术效果几乎可以与《死水》媲美。他还借鉴了意象派、象征派的一些技巧,如诗歌情绪的客观化和冷处理,寻找情思的对应物,以意象的呈现达到抒情效果等。这首诗表现技巧上有现代派的一些特色,但主导精神还是现实主义的。诗人通过描写被战争戕害的流浪乞丐的形象,记录了那场不义战争的罪恶形迹,在某种程度上对侵略者进行了强烈的控诉。诗人说写这首诗,是经过很多次观察之后,才捕捉到乞丐的一些细微动作的,可见他在很大程度上追求着艺术表现的“真”,并遵循着艺术真实源于生活真实这一原则。
《树》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对于诗人而言,一草一木总关情。正如瑞士思想家亚美尔(Amiel)所说:“一片自然的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大自然中最平凡不过的一株草、一棵树,在诗人的慧眼里,则充满诗情和诗味。
由艾青的《树》,不禁联想到“五四”时期白话诗人沈尹默《月夜》中那棵树的形象,“霜风呼呼地吹着,/月光明明地照着/我和一棵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并不靠着”。诗人于月下见树,生发的感慨是要象树一样傲然立于大地之上,绝不攀附,绝不依赖。从这棵高树的形象中昂扬而出的正是诗人追求个性解放、要求自由独立的五四时代精神。艾青的《树》写于1940年代,诗人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看到的“树”,又是怎样的一种景观呢?在广袤荒凉的原野上,一棵棵的树彼此孤立着,凛冽的风吹过,寒冷的空气流过,它们似乎也不能互相扶持,只能独自默默承受,这是地表上树的姿态。然而,透过地表,诗人看到了树的另一种风姿:在泥土深处,它们的根与根相连,须与须相缠,温暖贴着温暖,呼吸共着呼吸。这种彼此关联、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姿态才是诗人眼中树的真正姿态。树的生存姿态,也是中华民族的生存姿态。40年代,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为自己的生存而孤单地挣扎着,实际上,中华民族伟大的凝聚力将他们深深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的生命并不孤独和弱小,在坚韧的根须的扶持中,他们依然挺拔在贫瘠的土地上。
从艾青“树”的形象中,我们感受到了40年代那种团结、坚韧、反抗的时代精神。此诗篇幅简短,寓意却深长。诗人运用象征手法,丰富了诗歌表现的题旨。“树”这一意象,除了传达特定时代的象征内涵外,似乎还具有超时代的象征意味。离开诗人创作的具体时代环境,我们似乎还可以对“树”的寓意作形而上的思考。“树”所象征的不也正是我们生命的状态么?
《黎明的通知》
从诗歌题目来看,它似乎是一首标语口号式的抽象诗,诗人却以巧妙的构思、形象的描绘,将一个抽象题目表现得兴味盎然,诗情十足。全诗由“黎明”对诗人的倾诉组成。“黎明”是一个抽象的时间概念,在诗中被拟人化为“我”,成为全诗的抒情主体,而真正的抒情主体——诗人,却退居二位,成为“你”,成为倾听“黎明”的“通知”的客体,而不是倾诉“通知”的主体。
诗中的黎明自然是一种象征。黑夜里不能入睡的人们,都渴望着黎明的早些到来。在黑暗和苦难中煎熬的民族,当胜利的曙光即将出现时,它是多么欣喜和激动,又该是多么殷切的期待。当诗人敏感的心觉察到时代光明的到来时,他迫切地希望将这消息,“通知”给那些睡梦中的人们,“给他们以慰安”。这里,诗人并未采取惯常的逻辑思维,直接抒发自己对光明的期盼之情,而是运用形象思维,通过大胆的想象,借“黎明”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声。“黎明”的“通知”不是一般的公文通知那样面无表情、枯燥无味,而是色彩斑斓、富有生活气息的。随着“通知”的展开,一幅幅美好的生活画卷也一一打开,诗人对生活精细的观察和深刻的体悟都融入其中,因此读起来形象生动、亲切感人。
从形式上看,这首诗有很多节,每节却只有两行,节的短小加强了语式的流动感,节与节紧迫相随的旋律似乎正契合了诗人渴望黎明到来的迫切心情。构思的新颖独特,表现的细致真切是此诗成功的关键。
四 重要研究论著目录
1 茅盾:《论初期白话诗》,《文学》8卷1期(1937年1月)
2 胡风:《吹芦笛的诗人》,《胡风评论集》(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3 杜衡:《读〈大堰河〉》,《新诗》1卷6期。
4 张同吾:《艾青的诗〈大堰河——我的保姆〉》,《诗刊》1980年7月。
5 杨匡汉、杨匡满:《艾青诗歌艺术风格散论》,《文学评论》1980年第4期。
6牛汉、郭宝臣主编:《艾青名作欣赏》,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年版。
7 闻一多:《艾青和田间》,《联合晚报》1946年第2期。
8 沙鸥:《璀璨如粒粒珍珠——谈艾青取材于大自然的诗》,《文艺月报》1957年第7期。
9 王太顺:《艾青和他前期的诗歌创作》,《沈阳师范学院学报》1979年1——2期。
10 骆寒超:《论艾青的诗歌艺术》,《文艺论丛》第10期。
11 端木蕻良:《诗的战斗历程》,《文学阵地》第1卷第10期。
12 吕荧:《人的花朵——艾青与田间合论》,《七月》第6集第3期。
13 孟辛:《论两个诗人及诗的精神和形式》,《文艺阵地》4卷10期。
14 骆寒超:《论艾青诗的抒情结构》,《浙江学刊》1981年第2期。
15 龙泉明:《艾青:新诗的第三次整合》,《中国新诗流变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16臧克家:《“五四”以来新诗发展的一个轮廓》,《文艺学习》1955年第3期。
17 徐荣街:《艾青创作思想初探》,《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0年第2期。
18牛汉、郭宝臣主编:《艾青名作欣赏》,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年版。
19 刘家骥:《〈黎明的通知〉的思想感情、形象及其他》,《语文教学通讯》1956年第5号。
20 高行健:《时代的号手》,原载《诗探索》1980年第1期。
21罗君策:《一个执着地追求光明的诗人》,《读书》1980年第3期。
22海涛、金汉编:《艾青专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书),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汪云霞 )
五、名师导评
艾青是个具有独创性的诗人。他在《我爱这土地》里说自己要"用嘶哑的喉咙歌唱",他所要歌唱的对象是如下三类:"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感发出来的是随灾祸与苦难而来的生存忧患感;"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和"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感发出来的是随反叛抗争而来的奋起拼搏感;"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感发出来的是随自由解放而来的社会光明感。这表明艾青的情感世界是由忧患感、拼搏感和光明感组成的,而寄寓这三类感受的是土地、波浪和太阳这三类意象体系。由土地意象的表现系列所完成的忧患型诗篇,以《大堰河--我的保姆》、《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北方》、《旷野》等为代表。艾青在《大堰河--我的保姆》中抒唱了一个勤劳、善良却悲苦一生的中国农妇,为其"黄土下紫色的灵魂"作了真挚的哀悼,并宣告自己是和被侮辱受损害者不幸的命运连在一起的,从而向这不公的世界发出咒语。《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抒唱我们民族在生死存亡的大战祸中无数底层劳动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四处逃亡的苦难生涯,并向造成这一残酷现实的日本侵略者发出血泪的控诉。这两首诗的抒情主人公都是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土地垦殖者",艾青以悲哀浸溶着土地系列中一个个意象,并按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写成它们,生存忧患感十分深沉。由河流意象的系列表现所完成的抗争型诗篇,《浪》、《风陵渡》、《河(一)》、《解冻》等是代表。《浪》写波浪无理性的强蛮,并说:"当它的泡沫溅到我的身上时/我曾起了被爱者的感激。"这里隐示着艾青对富于拼搏精神的原始强力的神往和膜拜;《解冻》写冰天雪地世界受春风的召唤而苏醒后春潮泛滥的壮美景色:波涛"带着可怕的洪响","捶打着朽腐的堤岸,难于阻拦地前进",这也是对力的讴歌;在《风陵渡》中这种力的拼搏更为显著。这些诗中波浪意象所兴发出来的就是对动与力的张扬,它们是按浪漫主义的创作原则写成的,奋起抗争感十分强烈,显示出艾青作为精神型诗人的特色。由太阳意象的系列表现所完成的光明型诗篇,《太阳("从远古的墓茔")》、《向太阳》、《火把》、《野火》等是代表。《太阳》里太阳意象的系列表现很奇特,说太阳是从"远古的墓茔"、"黑暗的年代"、"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来的,是"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般"震惊沉睡的山脉"向"我"滚来的;它来时"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城市也"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而它来了后,"我"的心胸竟然"被火焰之手撕开"让它把"我""陈腐的灵魂搁弃在河边",而"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显然,这些象征抒情含意深远,令人遐思无限。《野火》里的野火是太阳意象的派生物,让灵与物所意指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和谐相融于野火这个意象,凸现出丰富的象征内涵。它们基本上按现代主义的创作思路写成的,社会光明感能给人以真实的信赖。这些都说明:艾青是一个能把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与现代主义融汇于自己创作个性而面向时代作讴歌的诗人。值得指出的是:《吹号者》集中地反映着这位诗人从现实主义精神出发,把这三大创作原则交融成一体的抒情风度。艾青自己也说过,这首诗写一个吹号战士之死,"以最真挚的歌献给了战斗,献给牺牲",同时,"这好像是对于'诗人'的一个暗喻,一个对于'诗人'的太理想化了的注解"。的确,"《吹号者》是比较完整的",无论是感受方式、意象体系或艺术设计,都完整地显示出艾青创作个性的特征。
艾青在《诗论》中说: "一首诗的胜利,不仅是那诗所表现的思想的胜利,同时也是那诗的美学的胜利--而后者常被理论家们所忽视。"这种诗歌观念决定了艾青这位始终致力于为时代而歌唱的诗人又是个极重视诗歌艺术的人。他有敏锐地捕捉和用语言来营造意象进行抒情的艺术才能:"无论是梦是幻想,必须是固体。"当然,这句话同他原是画家出身有密切关系,而他的诗歌技巧也同绘画有着密切关系。如《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中这样表现"土地的垦殖者"苦难的生涯:"失去了他们肥沃的田地/拥挤在/生活的绝望的污巷里:/饥馑的大地/朝向阴暗的天/伸出乞援的/颤抖着的两臂。"战祸中四处逃亡的苦难情状,由于艾青采用这种藉理性联想营构成的拟喻化语言意象才得以动人地传达出来。这一种意象抒情的艺术追求,还因其意象构成繁复而膨胀,导致传统汉诗语言或一般书面语言难能承载,只有散文结构的口语才能胜任,因此艾青提倡口语美,在《诗的散文美》一文中,他说:"口语是美的,它存在于人的日常生活里。它富有人间味。它使我们感到无比的亲切。"而"口语是最散文的",艾青提倡诗的散文美就是指口语美。他又说"散文的自由性给文学的形象以表现的便利",而这自由性所指的是摧毁形式的韵律化,因此艾青还进一步主张用自由体写诗,即根据情绪内在波伏而生的自然语调来分行、分节写成自由体的诗。这使得艾青成了中国自由体诗传统发展到40年代的集大成者,并影响了一代诗人。七月诗派的绿原为《白色花》写的序中就说:"本集的作者们作为这个传统的自觉的追随者,始终欣然承认,他们大多数人是在艾青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
(骆寒超执笔)
点击加载更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