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间所想

从研究生宿舍二号楼东二零二出发，现在是五点四十分，应该来得及，你这么安慰自己，毕竟你步履轻快，应该不会迟到。

你内心忐忑又充满期待。

会遇见什么样的学生呢?和他们能和睦相处吗?

小学初中的知识应该还藏在你二十三岁的脑海里，这片脑海还算年轻，拍拍它一定能荡出几朵知识浪花。

你是翻译专业的，擅长笔译，中英文的知识你相信自己都可以从容应对。可是你的牙缝了还是漏了风，嘶的一声，你想到了好久没用过的数学，幸好教辅机构的老师提前给你发了几本数学练习册，你挑灯夜读，对着答案，倒是能厘清解题思路。

紧了紧小布袋的提手，布袋里的数学各年级上下教材和花花绿绿的练习册让你安心。

走过五四广场，那里有几株高大的树，不算参天，但站得笔直。春寒料峭，你向它们投出敬佩的目光，打在枝叶上，惹得几只喜鹊振翅逃散。它们飞越人来人往的广场，你的目光追着它们的尾巴，忽然没来由地替鸟屁股下的众生担忧，不知谁会赶上天降鸟屎。

你的嘴角翘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迎来了不够清晰的人脸，那个弧度在逃避的心理作用下消散了，像浪花躲进了深沉的海，不再活泼。

好像你不喜欢人，不喜欢人多，不喜欢直面人脸。但你真是这样吗?

人脸上有眼睛，眼睛能看见你，眼睛还能把你这个表象传达给眼睛的主宰大脑，大脑会判断这个你。穿着厚重冬衣，体型圆滚，戴着厚厚眼镜的你，提溜着布袋的你。布袋上写着“成都地铁”，布袋里是几本小学数学相关书籍。哦，不对，人们的眼睛并不具备透视功能，最后这一点它们看不见，所以最后他们的大脑做出了判断。

这个姑娘就是普普通通，很平庸吧。

用词是很平庸，不是平凡，普通。

如果是普通的话，你或许还会反驳，我才不是普通，我是喜欢老师这个，嗯，这份兼职工作。

但是不幸的是，判词是平庸，你既不独特也不非凡，你泯然众人，混在人群里，没有任何不一样。

你在内心挣扎，你一方面羡慕那些去到北京，上海的同学，他们找到了一份可以天天发朋友圈的实习，你觉得那样的实习才是不平凡的，不平庸的，你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行政啊，销售啊，这些你从未接触的工作任务。

可你依旧不肯放弃对自己的幻想，你告诉自己，我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只有一个我。

你摇了摇头，把其他同学的实习朋友圈点上红叉，删掉，然后，带着你独一无二的自评，努力地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对，你没有从浴池走到西南门，反而从蒙牛食堂后走到西南门。

那条小路的左边是废弃的涂鸦圣地，斑驳的墙面残留五彩的喷漆，地上躺着一张孤独的沙发。

真可怜，没有人会坐上来，怜悯从你的心中跑出，悄悄地张望那张破烂的旧沙发。

后来从你的心里还跑出了好奇，因为你抬头发现一只秃了的拖把吊在干瘦纵横的树枝间，你猜测这是蓄意谋杀，抛尸灭迹。

一声鸟叫把你的怜悯，好奇全吓飞了。你已经走过了宿舍区，右手边一片草地里掩藏着一只猫，鬼鬼祟祟的，正拿眼睛对着你。

不能没了面子还丢了里子，你对它招手说嗨，好了这片草丛恢复了平静。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他们挽着手，走几步停一下，两颗脑袋挨得很近，像是连头婴儿。原来是一对恋人，正当你不想被喂狗粮时，迎面而来风驰电掣的外卖小哥出手了，他的电动车鸣着笛，碾过滚滚红尘，你沿着他留下的超凡脱俗的事业线逆行，期待未来也能情场逆袭。

西南门外的烧烤摊子支了起来，孜然是烤架嘴里迷人的香烟，而学校上了年纪的保安大叔盯着学生食客的眼神总是传达出，吸烟有害健康的意思。

夕阳和玄月正在交班，马路上行人归家的坦然面容唤起了你的乡愁，以后会做什么样的工作才能算是衣锦还乡呢?交通信号灯从红变绿，你多么希望以后的人生也能一路绿灯高挂，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做人了。

这一刻你知道了，其实你并不怕人们的眼睛，只是怕人们的眼睛把你的形象擅自传达给大脑，大脑粗暴地宣判：你也不怎么样，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对不起现有的较高起点。

你只是怕满足不了旁人的期许?

再想了想，或许还是自己的期许吧，不想做平庸的人。

但是那是否意味着必须以高大上职业安身立命呢?

你一时之间还没有思索出来答案。

那就从眼下做起吧，你现在逐渐适应了自己安慰自己。

兼职的教辅机构在学校不远外的大楼里，楼下是几家韩餐店，海鲜和烤肉吸引着西装男人们，他们散乱地立在台阶上，石砖路上，店门口。他们抽着烟，同人交谈着。你听不懂韩语，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刚来店里的食客，还是招徕食客的店家。

反正你紧了紧印着“成都地铁”的布袋，穿过他们后，登上了阶梯，从五金店，中医药店路过，大楼的一扇玻璃门从里推开，出来的还是一群韩国人。

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像是一簇欢乐的浪花涌向你。一个年长的男人让他们安静下来了，你笑了笑，穿过他们，按下电梯，这次出来的是名黑人。

他手里提着满满两大包垃圾，很无奈地问你，嘿，知道哪里能倒垃圾吗?

你也无奈地耸肩道不知道，然后从容地和他交换位置。电梯上行后，你在心里笑开了花，这哥们儿真有趣，张口就问，也不怕别人不会说英文。

电梯里没人，到五楼还有点时间，你的笑从心海浮上了面颊，不仅仅是因为你说了英文，运用了你所学专业的语言，更是因为你以后也想从中获利，谋求价值。

五楼到了，电梯门开了，你知道，你现在，马上就要学以致用，立刻就能知识换现了，想到这儿，你的笑容更深了。

可是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王洁老师在前台迎接你。就在电梯前十步的地方，你的笑灭了，你知道自己应该是迟到了几分钟。

“张老师，以后还请早到哈。”王老师的语气起伏不大，配上笑脸，让你觉得事态还不算严重，毕竟自己的时薪很低，一个晚上从六点工作到八点半，才换取一百元人民币，这样的薪水其实很少会有人愿意接受，但是毕竟自己理亏先迟到了，所以你选择乖巧地点头认真承诺，以后绝不再迟到了。

你接过王老师从前台抽出的一沓记录表，听着她介绍说这里只是铭时教辅机构暂时的工作地点，我们自己的大厦还在装修，或许你有机会能够一见。

你在心底想无所谓，反正只做到这学期期末，你嗯啊地应付着。

格子间内一对一辅导传来了九门学科各种不同的考点。一间间小教室里，一个男老师用威严的声音讲解着高三数学，下面穿着校服的学生鸦雀无声，却面带不屑，转眼间又发现一个嘶吼着怒拍课桌的女老师被困在闹哄哄的教室里，不禁担心起来，自己单独应对的又会是怎样的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