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梦呓那年木芙蓉

  听到隔壁的女生哼唱那首曾在高中时期的深夜里听了个反反复复的歌，然后在她模模糊糊的尾音中坠进我无法自拔的回忆漩涡里，心脏某个地方突地极速颤动，痛到无以复加。
 
1
 
        那年夏天的黄昏，我们穿着牛仔短裤，浅色t恤在石砌的河堤上散步，被漫上堤面丛生的荆棘刺上一条又一条的血痕，然后放肆地张扬我们带着尖锐的笑的尖叫。不远处的船家油灯突亮，惊起附近草丛里灰色的蛾子和翠绿的蚱蜢。草丛里一片扑棱翅膀的簌簌声和纷飞的白色粉末抹去了这一天最后的晚霞余光。现在，我都忘了那是怎样一种勇气。左边是丛生的密密匝匝的有着尖锐刺儿的植物，右边是暗蓝色的滚滚沱江水，而我们两手保持平衡，摇摇摆摆地踏过一块又一块的的灰绿色河堤石块，看不见的昆虫擦着耳朵嗡嗡叫着，我们放大音量在接耳交谈，诉说这今天的不幸与哄堂的滑稽。
 
2
 
        我们三个是缘分使然凑到一起过活的。我是带着恐惧和**遥望高三的高二生，而她们是真真切切的高三生，却高高兴兴地商量好搬出寝室在一个农家小院里租下了二楼的房间，成为了亲密的室友。我想不起来那些缘由，也串不起来那些因果，唯一清晰的是我们住在一起之后生活里的婆婆妈妈、斤斤计较而又腻味的点点滴滴。
 
        我曾仔仔细细地看过玛画画时的样子。我们三人中的一个，我称她为玛，这叫法没什么讲究，只是全名的缩写罢了。她画画的时候很认真，抿着嘴，拧着眉毛，睫毛根根分明，似是直端端地对着画纸在生长。富于想象的话你会觉得她像一池37摄氏度的碧绿湖水，月光下，像潮一样赴上你的心脏，一层又一层。我常想她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块玉，温润的色泽，淡然亦如斯。
 
        她是温柔顺从的存在，像一棵紫藤，依着伴她生长的枝丫存活并忠贞不渝。所以，我们三个要是谁不开心，她会安静地看着对方歇斯底里然后挨着室友一直一直安慰甚至陪着对方一直忧愁神伤。而如今，我回忆起她忧伤的眸子，竟能感到满满的温暖。
 
        而，豆儿，另一个室友，夏天的时候总是将刘海别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泛着小麦的色泽，笑的时候夸张到能隐约看到后槽牙。喜欢买些偏成熟的衣服穿，穿上却总透着一股幼稚学生味儿。喜欢多管闲事，过马路专挑人行道，然后用大妈似的神情拉着我像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一样过街。喜欢在周末去超市买一大堆东西，在夜里会塞给我一瓶酸奶，然后一起用吸管喝得咂咂作响。
 
        她们俩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总是在思考人生的奇妙，本如此性格迥异的人为何能走到一起，且生活得这样和谐。但这样的思考总是短暂的，她们总会一起回过头将我的思绪打断，我便蹦蹦跳跳地跑上前挨着她们并肩走起来。现在，回过头去看，便觉得这些缘由并不值得去想，在一起已是很好了，无需多余的思考。过去，现在，未来，生活里的情谊都是这样的。
 
3
 
        深秋的时候，窗外的一株树开花了，清晨开花时呈乳白色或粉红色，傍晚变为深红色。我总觉得奇妙，便会邀上她们一同研究。三个人挤在一起朝着从院子里生长起来的植物细细打量并交头接耳，总是很滑稽的，但我们每天都在空闲时重复这个动作，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下面院子里的人突然谈论起开花的植物来，我们才终于知道，原来它叫做“芙蓉”，便想起王安石诗里那芙蓉的姿态来：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大家便似松了一口气般高兴地咧开嘴笑了。
 
        高三的生活无疑是繁忙而单调的，倚在窗边看芙蓉的便终于只剩我一人。从芙蓉初开一两朵到群花盛开再到花期转过，我都和芙蓉朝夕相伴，而窗外的芙蓉也没问我为何只剩我一人，只是不时乘着风送进来些淡淡的香味，在寂寥的秋季里煞是暖人心。
 
4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和豆儿挤到了一张床上。而玛合着我塞给她的棉被安静地睡觉，有时会有轻轻的小猫呼吸时的慵懒声音传来，合着窗外风呼呼拂动树枝的声音，我们各自把心事在脑里想个反反复复。
 
        窗外的芙蓉叶干瘪枯萎然后打个旋儿落到地上，我看着楼下的人用叶子燃起了火堆，小孩在周围手舞足蹈。
 
        我不忙的时候会偷偷溜进她们的教室，坐在她们身边，从摞得高高的书堆里看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板书，黑黑白白，煞是伤眼。或者，我也会跑到玛学画画的地方看一张又一张的画纸，花花绿绿，色彩纷繁，倒是比那些板书要更吸引眼球。有时候，下了晚自习，玛和豆儿会在校门口的小餐馆里买些夜宵带回房间，然后一边笑着一边看我从床上噌地起来的猴急样。
 
        那时，我会给班上的同学讲我们闺友之间的趣事，她们总是哈哈大笑。但这还不够，我想告诉更多更多的人我们的故事，我似乎觉得只有这样的重复讲述才能把我们之间的事情深深印在脑子里，这有这样分别之前我们的时间才走的慢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重复那些在分别后失去联系形同陌路的故事。
 
5
 
        六月流火在城里肆虐的时候，她们已经进入高考冲刺的最后阶段了，我安静地看着她们走进房间然后走出房间。风扇在耳边嗡嗡地快速旋转，也吹不走她们的焦急。我轻轻地端着一杯水放在桌子旁边，她们会心地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去看书了。
 
        我倚在窗边看那枝繁叶茂的芙蓉，心里想着她们快快长出花骨朵来，快快开起花来，然后我们三个傻瓜又有机会挤到一堆傻傻盯着晨白夕红的花说着稀奇古怪的事儿。但，始终自然规律依旧依循轨道运行，丝毫不受意志所操纵。花在盛夏没能开，人在盛夏会分离。
 
        六月的一天，我早早去了学校，回来的时候，屋子便空了。只剩我的床在孤零零地等着我。我用了半个身子趴在桌子，安静地回忆她们，突地眼前腾起雾气，在眼膜上柔柔地贴着，沁进眼眶里湿湿热热的。然后，我便终于在模糊的视线里见到了她们，温润如玉的玛，脸蛋红扑扑的豆儿。
 
        我睡醒的时候已经午后两点了，空着肚子抱着书去学校。我想我终于还是得一个人走下去了。
 
        桌上其实有张字条我没看见，那是玛给我的临别赠言。她说，你要快乐，我会回来看你的。
 
6
 
        我想我们都记得，某个晚上热切的交谈里我们说过以后毕业了又住在一起。
 
        所以，我们都要快乐，然后，等到那一天我们重逢，大家都好好的。
 
        芙蓉在那个秋天又开了吧，没有我们这三个凑在窗口咧嘴笑的孩子，它会寂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