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景散文—枯

枯，荒凉意。
是忍受不住秋冷冬寒的叶，担负不了树的使命，退去满身的绿，交付树，黄了，枯了，于冷风中，一片片，一片片——落下去，落下去——幻化成尘，成树的精魂、血液，滋养其根，轮回下一个春天叶绿花开。
四季分明的北方，深秋寒冬是最枯的季节。除耐寒冬青，病恹恹的松，麻木地，没心没肺地，无精打采地绿着，神经末梢敏锐的植物们，无力躲避冬日的寒冷，一棵棵伫立凄冷的风中。她冷么？痛么？孤独么？树知道。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愈加冰冷。尘世的荒凉呢，在树裸露的肌肤里，在行色匆匆，躲避严寒的人流中。
冬天，我恰似服了"五石散"的人，钟情行散。
我恍惚活在魏晋，盘高耸发髻，着宽大棉袍，行走风中，枯寂里。匆匆又匆匆。蓝天、朝霞、落日、寒风，是冬的底色。一个人，只一个人行走。我期盼一场铺天盖地的雪来，在雪中，在凛冽寒风中，默默独行。
我走在风中，看街边的树，深褐色的枝，一根根，一枝枝，兀立在风中的筋骨。街角，像绽放的烟花的树，一大坨柔软的枝四散垂落，冬日晨光绚烂地陪衬它，真美啊！它的美不在春夏叶的绿，秋的黄，在冬天的枝，滚圆肥硕，被忽略，孤独的美感。
银杏向上的枝,一顺朝上，俊俏高冷，宛如一枚巨大的椭圆形的书签，夹在碧蓝天空里。天寒地冻，风来雪欺，我行我素，任尔东西南北风。
护城河岸的柳，不婀娜了，不青翠了。恰恰好。像清代画家半千笔下的柳，别了葱茏，满是冬寒的枯意，荒意。孤零零，很哲学地等春来。不急，慢慢等，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

走进旷野。暮色时分。
看旷野中数不清的树，任意生，任意长，在固有规则里，又丢了章法。夕阳落日圆，映衬远方的树，直挺挺的枝桠，英俊俏丽。原野，枯枝最美，不雕琢不做作，自自然然。还有端居在枝桠间的鸟巢，带刺的球，一球球落了满目。风里来，雪里去，岿然不动。我时常走进田野，沐浴寒风，看夕阳下的枯树，听风穿越树林声。我在风中，暮色里，站成一株枯树。
亦走进山里。
枯山，枯树，枯石。一棵棵野生的树，以山为家，一块块漫不经心散落的巨大的山石，以山为怀。悬崖峭壁挂满爬山虎光秃纤细的藤蔓，零星枯叶悬挂其间。秋天红艳艳的叶，躲避寒风，隐藏山脚，在欢，在歌。枯么？不！一株兰花，一抹生命，幽居阴冷潮湿昏暗的山洞间，等待春暖花开。
欢歌的，还有山间的清泉。遍生的泉水，分不清从哪里来，究竟到哪里去。一条条从枯黄的杂草丛里"咕咚"一声钻出来，宛如调皮的孩子在山石间跳跃，匆匆流向远方。在北方枯的季节，清泉是山的血脉，"咕咚""咕咚"声，是大山的心脏在枯黄野草间蓬勃跃动的声音。
走进黑夜里。
任凭寒风咆哮，刀割肌肤，一如既往走进如水漆黑的夜。我喜欢冬天行走，更喜风中夜行。是孤么？不！如果是，我深爱内心深处的孤。于孤中，我触摸到体内的灵魂，安静，丰盈，美好。感谢生命，赐予我与生俱来的孤。与尘世间温暖相比，我热爱孤，享受孤。孤是生命给予我珍贵的赠礼。
月似银钩，密密匝匝的星星绣在深蓝夜空，偶有飞机划过，飞向诗和远方。狂风在耳边咆哮，咆哮之声，不是悲苦，不是呐喊，是冬日寒风生命的狂欢。我急急走在夜里，任风吹，任天籁之声耳边回响。
去京城北宫看湖中枯荷，去杭州西湖看枯荷，去厦门南普陀寺看枯荷——相比夏日荷香荷开，我爱极了荷的枯。被光阴摧残的荷塘，静谧的枯景更质感更禅意。哦，荷枯出内骨，枯出风韵，枯出荒乱之美。年年看枯荷，似与故人约。与枯对坐，做支风中的荷，相望，不言。
枯，是生命必不可逆的走向，必沐浴凄风苦雨。嗯！无所畏惧。且在冬的凛冽里，站成一棵枯树，一支枯荷，一块枯石，于简单，平静，淡然中，实现心灵的皈依。
枯，是一种姿态，一种境界，在漫长修炼里，去抵达灵魂深处的自己，盛享尘世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