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散文—墙壁的温度

你筑起的墙壁，结实而厚重，坚韧而挺拔，质朴而温暖，是我一直寻觅的温度。

一

清朗蓝天，纯净白云，随时钟转动一步步靠近黄昏，你疲惫的双眼在昏暗的天际下那么地无神，努力睁大向公交来的方向仔细搜寻熟悉的身影，焦急表情里略带欣喜。

只因一个电话打来，听说我五一放假会到你那，你那天没去工地干活，早早地起来，洗床单晒被子，买好我喜欢的菜和零食，做好一切准备等候我的到来。辗转几个小时的车程，当我向你走来，笑容让你脸上的皱纹更加突兀。看你老去的容颜，疲惫的双眼，干枯的手，我一阵阵地心疼，可是从没说出口。那时，我们之间的墙壁就如我没对你说出口的话，隐匿在身后。

昏暗的天际线缓缓退去，犹如卸了妆的女子一般，将在夜晚露出她最真实的一面。也如见到最信任的人，卸下武装和疲惫，剥开外壳，让你能够看到内心。正如我一样，回到你身边，只想静静地看你做事，说说心里话。同一片天空，同样的等候，是那时我幼小的身影倚靠在家门墙壁上，等你回家，还记得吗？童年的记忆里总会有那么些一直留在心中不忘，生产队刚解散，你跟着临近的叔伯们去镇上做帮工，天未破晓鸡未鸣，你就出门，直到黄昏或黑夜才回。白天我一个人玩一天，到天快黑时就站在门口，盯着你回来的唯一那条路。黄昏总是很短暂，一层层暗下来的天空笼罩我们房屋，害怕昏暗的树影遮住你回来的身影，一遍遍地问奶奶，你怎么还没回来，就这样依在门口墙角等候，甚至背靠的墙壁，我睡着。仿佛那时你是我唯一的寄托，只有看到你回来才心安。我那时久久地等候，一心的温暖，乖乖的依恋，是否让你一直怀念呢。至少我曾努力地靠近你所在墙壁的那一端，想寻找一股温暖依靠。

二

在生产队还未解散时，你跟村里人一起修水库，男男女女都还卖力地挣工分，我跟着你在那坡道上用自行车放肆地溜下坡，不会骑车只会两腿卡住自行车，享受那风一般地快速，不顾摔跟头一个接一个。你去帮生产队摘栗子，我也跟着上山，你开大会我也去听，还跟着你放牛，摘黄花，采茶叶。走哪里跟哪里，却又喜欢吵吵闹闹，搅得你没法安宁。我慢慢长大，觉的你脾气越来越暴躁，我经常被鞭打，怀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难道真是捡来的孩子麽，不然怎会下手如此狠，将我打的头是苞，皮肉模糊，到处是伤口。后来我才懂得，不是你脾气越来越差，是我越来越不听话，实在让你忍无可忍。那时对于你的鞭策，不但没让我从此乖巧顺从，反而愈演愈烈，不怕你更对着干，还很憎恨你对我的训诫。自此之后，我们之间的矛盾从未间断过。仅有两人相处，我们冷战，热战又和好。和好的时候如同昙花一现，难得一见。

你就这样稳稳地筑起我们心上防守的墙壁，并在后来漫长时光里截取内心的位置。那时，我以为你筑造的墙壁就是如此残酷冰冷的温度。

后来的无数次我还怀恋和你争吵的日子，因为即使那样，你至少每天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在墙的阻隔里依旧有你的回音，有恨的片刻又何妨，恨里溢满爱，在内心不停地交替。年少无知里少有的一丝温暖就是我那在墙壁回音里听你的训斥，至今完好封存在记忆的深处。

三

秋萧萧，落叶满空飘。风呼呼，树枝狂劲摇。庭院深深，满载落寞。刚上初中的我，自此之后只能在电话里听到你遥远的叨唠。墙壁实实在在将我们隔开，还是让我无法测量厚度的墙壁，需要借助电话作为工具，每周一次“嘟嘟”声伴随我逝去的一段青春。大大的空房子，满满的尘埃，堆砌成所有的失落。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我一个人辗转难眠，侧听屋外雨声淅沥，雷声阵阵，闪电霹雳。仅仅地躲藏在被子里，塞住耳朵，想要逃离这黑暗的一切恐惧，却又躲不开。

同一片天空下，你那里也在大雨瓢泼吗，你能隔着遥遥千里听到我内心的惊慌和无助吗，你能看到我在黑暗里搜寻的双眼吗。无论如何，我不会在门口等候你回来，因为知道你已离得甚远，一年只有春节里短暂的相处。平日里少了很多期待，少了傻傻的等候，在孤独的岁月里慢慢学会一个人过静静的生活。

时空里终究隔着太多杂尘，阻隔我心底的秘密。不再善于言谈，不再喜欢交流，所有心事放进心底，默默地，呆呆地望着空空的房。想到委屈就躲在墙角流泪，一个人包裹自己，躲避外界。向隅而泣的时候，墙壁沾染我的泪水，变得温润柔软。你不知道，你曾在身边时那种张扬跋扈的性格，那十足的顽劣性情在此时，已完全蜕变成骨子里的顺从和沉默。待你归来，何曾想过是一片无声里装满另一种无声，寂静地心里陌生，沉寂地口中无言。久隔时空之后，多少份礼物和温情都带不回最孤独岁月里的陪伴。陪伴我的只有墙壁，却感那时墙壁的温度最最冰冷刺骨，是透心凉的墙壁。

四

任何一抹日光，一丝明媚都被吞噬，一个宽阔的黑暗地下室里栖息一群劳累的农民工，不辨白天和黑夜的空间里，匍匐地生活。

我在一个夏天的黄昏随老乡走进这个地下室，后来发现有很多出入口，敞开地下室初次走到中间时，犹如走在漆黑的夜路，心里紧缩，提着行李走在老乡身后，生怕一不留神迷失在这样的黑暗世界里。穿行地下室，走过一条条不明深浅路，经过一间间木板围成的木屋，我终于在老乡带领下占站在你等候的木屋里。仔细打量一番，木板门上有把锁，木屋陈设倒是和普通家中一样，虽小却井井有条，简单的生活所需都有。你笑着说，“你来啦，知道你要来，我先从工地下来做饭等你来。”放好行李坐下来和你聊聊来的路上闲事，这次我不再沉默，16岁的姑娘没有那么多忧愁，或许已经度过人生最孤寂的时候。这里生活条件很差，你却希望我暑假能多些日子和你一起，家人的陪伴越少越显得可贵，我们就越渴望。得不到总是觉得好，得到的总是不会珍惜。晚饭时间到了，黑暗里的灯火一点点亮起，饭香味道无声地弥散，家的温暖，让幽深黑暗的地下室也充满人情味。

夏日里的清晨总是会叫醒很多沉睡的梦中人，待我迷糊中看到还未全明的天空，你就叮嘱我起来记得吃买好的早餐，然后就匆忙上工去了。我童年里，你早上跟着大队里赶工做农活，现在，已快成年的我仍旧看你赶工，一个女人，总是在承载太多的重量，一个母亲，总是为孩子更好的成长而洒汗。我醒来吃完早餐就呆坐木屋，你说这里住着近两百人，全是农民工，多是夫妻，也有一些单身男人，还有全家都在这里的。看着地下室里那一条条臭水沟，垃圾散乱到处，黑暗里混杂混合泥和水沟的味道，整天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无疑是对人心灵最大的污染，突然很为住在这里的几百号人心酸，更为你心疼。每天早起晚归，在一个城市里最不堪的角落里，染上一身泥土脏物，再用你双手搬起那一块块石砖，筑造一幢幢高楼大厦。各种脏乱环境你都居住过，并在不停地转换地方，每一栋高楼立起的根基里都有你存在过的身影。看不到你田间劳作的背影，只看过你身沾水泥，扛起一堆堆石砖，怀抱工具包，手提泥桶的样子。

你每天都和如此密集的水泥铸成的墙壁相伴，亲手触摸墙壁，建起一座座温暖的家给予更多的人居住。恍然间，我才意识到这才是墙壁真正的温度。它不是你我心间的壁垒，不是距离对我们亲情的阻隔，而是你辛勤劳作创造的一个个幸福的家园，你的坚韧对家庭和生活的支撑，带给我的朴实与感动，温热与自豪。

你筑起的墙壁，温润的情感，夯实的厚度，炽烈的温度，是生活最好的倚靠，是我寻觅的人生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