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徽州

 　跌宕起伏的马头墙，山头斜阳映衬的炊烟，沉睡在悠长历史中的祠堂，阳光悉数跌落的天井，藏着闺中少女一汪心事的走马楼……如此墨色丹青，浮光尘世，唯有徽州。 　　慈孝天下无双里，衮绣江南第一乡。--乾隆 　　在徽州，牌坊数不胜数，论做工精巧，类型特殊，怎都算不得棠樾最好。祠堂，也称不上稀奇的。可这两样，在棠樾，七座牌坊汇聚，且能觅到女祠，便不得不令人称道。 　　"棠"意指棠梨树，"樾"即是两树交荫之下。如此诗意，在三月春风细雨的娇慵绿意中，尤其引人遐思。三月春光正好，大片大片无垠的油菜花将天上地下染成一片金黄。棠樾素来说是鲍氏一族的聚居地，一个家族的繁衍生息，千百年的跌宕起伏，在历史洪流冲刷之下，如今剩下的只是一片金黄中缄默的七座牌坊和两座祠堂。 　　七座牌坊多是赞鲍氏一族女子的贞节，而鲍氏妣祠清懿堂更是因破了女子不可进祠堂的陋习而声名远扬。轻抚着史书页上的字句，触目却尽是荒凉。朱砂成烬，西窗烛断，雪漫眉梢，青丝成雪，青灯古佛，生死茫茫。庭院幽深，垂暮之时，纵有儿孙膝下承欢，享尽天伦之乐，又可曾听到高墙之外一程哀歌，然后禁不住泪湿衣襟。 　　淅沥细雨中，我瞻仰着高大的祠堂和仿佛延伸到天边的牌坊，心上一片荒芜。 　　这一幅缅邈山水，蘸的又是谁的血泪? 　　无边细雨湿春泥，隔雾时闻小鸟啼。杨柳含颦桃带笑，一边吟过画桥西。 　　一进宏村，明明是难得的艳阳天，却无端有些怅然，突然想起一句歌词："清风谢，谁把尺素传天阙，谁又为谁独守尘世间。"遥望南湖中心的残荷，清风中低头自若，却又好似带着挽不住的愁苦。湖旁枯枝弯腰仿佛想要捧起一手湖水，唯剩当年鸟声婉转依旧。当年走过桥头的人，面对这平湖秋月，想起的又是哪一段好时光? 　　南湖书院便依偎在南湖畔，虽说难免年久了，却仍然巍峨，"以文家塾"的牌匾仍挂在门上，现在想来，小桥流水人家，西风路过不知处，如此好风光，谁还能静不下心学习呢?在这里，真正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吧…… 　　逆着青瓦白墙间的水流，便能到达宏村的中心--月沼。月沼呈半月形，水面如绸缎般平滑，几乎要令人怀疑，一瓢舀起的不是水而是倒映其中的风景。更可喜的是总有几只白鹅在其中追逐打闹，多了几分情趣。每一次来到月沼，从不同角度拍出的风景皆是有所不同，如今春风三月，又有了深深庭院中不甘寂寞的桃花，好似在淡雅中点上了一抹胭脂红。 　　在宏村迷宫般的巷道中，我无意觅到了一家小店，一进门便看到的是挂在正梁上的油纸伞，上面图案各异，但多为江南水乡秀色，伞骨和所用油纸也都是真材实料，许是地处偏僻，发现的人不多，许是游客太过匆忙，反倒给这小店带来了古镇该有的静谧，令人心向往之。 　　垂柳紫陌，清风沁香，难得情景，不记经年。 　　一梦徽州路，盛却人间无数。 　　每每提及徽州梦，不知为何总想起"月光如水照缁衣"，无关内涵，只关乎意境，虚幻与真实缠绵之间的意境。 　　徽州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画里水墨清染，胜却五色霓裳，一切也似乎都在这黑白的晕染中虚幻起来，教人不得不叹人间到底是否存在此情此境。只是再怎么悠远清雅，徽州终是要褪尽一切梦幻，洗净一切盛名，缓缓归于生活。 　　生活，从小城说起。 　　城从阳和门进去，一切景物都镌刻了时光的痕迹，不是如何拭也拭不去的刻痕，那种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弭在喧嚣中脆弱的痕迹偏偏在这里存留。 　　牌匾上的大字不复金光，早已蒙尘。两面新建的仿古建筑商铺竟是巧妙的将旧年和繁华糅合在一起。石板路不管新旧都好像蒙着一层深巷里的酒香墨香，酿的是千百年历史的厚重，研的是静谧的时光。 　　从山上俯视这座小城，没变的仍是灰瓦白墙和时光悠长，民居错落有致，重重叠叠，而那马头墙此起彼伏，交叠着又好似在彼此传情。 　　傍晚炊烟常常是从山间苍翠的绿色中飘来的，断断续续，好像画舫女子和着风清唱古谣般迷离。斜阳低迷，映着那山路上为炊烟回家的人们。 　　这个城镇也有夜生活，虽然不似大城市那么丰富，从夜迷离到初露晞。这个城镇也有灯光迷蒙，却不是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也不同于秦淮河上花灯灿烂，画舫轻摇的奢靡感，那是一种渔歌唱晚般的乡村情调：没有什么雕饰的船上，只是挂着一两盏大红灯笼，船夫在船头撑着篙，撑得是普普通通的篙;人们在船里吃着菜，吃的是山肴野蔌和练江水孕育的鱼，偶尔还和船夫闲聊几句家常。 　　明明是普通的场景，却在环境的映衬下莫名的旖旎起来。夜色如烟，浅浅地笼罩在练江上，左岸青山竟是愈发的沉郁。江上灯笼疏影摇曳，轻风微凉，甚至还带着从山间野花那里偷来的香气引人入梦。另一边，渔梁坝上万家灯火，似乎是从天上落下的烟花，月儿轻悄悄地吹熄一家家的灯火，敞开梦境的怀抱。 　　于是，船夫偶尔撑篙，船儿顺水漂流，流过了青山，流过了星光，流过了月色，流到了画里，梦一般的画里。 　　对于这个城镇，天刚破晓，一天便开始了。从桥上走过的人们，踏着摩托的排气声，听着偶尔响起的铃声，和陌生人擦肩而过，带着柔和的笑，如风般轻。 　　桥下三千弱水还是流着，已然收拾好了妆容，向每个过路人微笑着招呼，完全忘却了昨夜迷离。 　　也有袅袅烟雾伴着凉风拂过每一个行人，那是早点摊打开的蒸笼，打开的新一天。没有大声的吆喝，只是微笑地望着来往的人们，看山色青翠里霞光初现，太阳冉冉升起。 　　无数人们在这个清晨走过桥，而对岸阡陌，有花开。 　　徽州，只这二字，多少古卷载其盛名，多少诗词怀其情致。绘不尽的雕梁画栋，写不尽的烟雨朦胧。我却独爱汤显祖那一句，经年留影。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