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画到抽象风景
——朱德群绘画赏析
一位现代的艺术家,必须经得起不同文化背景的价值判断。朱德群旅居巴黎二十余载,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受到当地艺坛的客观评价。在法国画坛,朱德群有“二十世纪的唐宋画家”之称。很难辨析西方人关于这个称谓的标准,但其中应该包含朱德群绘画具有唐宋时期绘画的雄浑大气这一层意思。又有西方现代绘画史家称朱德群为“把东方艺术的细腻与西方绘画的浓烈融汇得最成功的画家”。的确,朱德群绘画充分发挥了西方油画的色彩表现力,并将中国文化的“写意”观念注入其中,获得了色彩绚烂而意象丰富的艺术风格。他的画,色彩绚丽,光彩迷离,有着一泻千里的豪迈气势,透着虚实变幻的写意美感。自一九五五年他开始在巴黎从事绘画,巴黎画派并没有给他多少影响,在他云雾的风景画里是以古代中国思想,中国古代的学术来表现今日核子时代的宇宙,那里既无人又无物,仅是两种基本元素永无止尽的在变化中角斗:阳天光线,热烈的、燃烧的,阴地阴影,湿润的,再加以像黑格尔辩证法的形式,一正一反,那么在这殊途同照,异体同生,朱德群的风景画中以人类的智慧还能捕捉到的天与地之间的人,他永远不会沉迷在印度的极乐世界里。
谈到中国人画油画,自然会涉及到中西文化融合这一话题。朱德群认为“真正的融合,是融合东西方的思想”,“所谓融会东西方文化的艺术,一定是在艺术家真正理解了东西方思想之后,绝不是简单地拼凑、混合,甚至抄袭。”“那些靠形式上的拼凑是无法达到东西方绘画艺术融合的境界的。”而中西绘画的不同,朱德群认为“西方的写实多和自然相接近,而中国画的写实来自于文人诗词、书法,有更深入的东西在里面。”
从客观视觉经验分析,抽象绘画的追求与中国绘画的写意精神较为相近。抽象的意味、诗意的抒情、空间虚实的利用,可以说朱德群创造了一个抒情而充满诗意的抽象绘画空间。他认为创作是人生中真正的快乐源泉,“看画和绘画,觉得是在聆听宇宙的天籁。”画家把自己的人生观、宇宙观和艺术理想,以及物我交融的中国美学思想,超然忘我的情怀,通过自由而抒情的抽象绘画,吸引人们走进一个超越了客观实体的意象世界。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朱德群的油画,都显然与中国传统逐渐接近融会,它用的线条、点子、和粗笔,都与中国书法绘画十分吻合,他的油画,有时双连及三连的构图,也是受了中国传统手卷的影响。他的油画的标题,不少都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意味,如“大地苏生”、“蓝宇宙”、“宇宙洪荒”、“雨后”,“初晴”及“仲冬”等,另一种则表现心境,如“冥想”、“刚柔”、“协和”、“气势磅礡”等,还有一些则反应映了他的精神,如“思想的光辉”、“向黑暗挑战”、“灾难后的曙光”等,都和中国艺术传统注重宇宙自然的变化,寻求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探索人间哲理,以达到一种意境,为中国绘画的最高境界,因此他的油画上笔法,用色与构图,有时令人想起传统的花鸟画,有时又接近山水画,有时又吸了中国书法上草书的精神,这些都是朱德群积数十年的经验,从杭州以至台北到巴黎,从林风眠、吴大羽,以至塞尚、林布兰特,以至于马蒂斯、毕加索,以至于德施代尔、哈同、苏拉吉、马提欧等,不断吸收他的绘画的精华,而逐步的融会贯通再而参入了中国传统的花鸟、山水及书法,而达到了他自己的风格,建立了他在中西艺术史上的地位,这是他的伟大的成就。
朱德群的画和中国的传统山水一样,把人带进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由他的笔法和用色购成,走了进去就好像走到一个纯艺术的世界,随着它他的线条与笔触任意流动和探索,而发现到这个世界的清新和醇美,穿插深入遨游其间,使人感到自由、舒适、痛快、淋漓尽致,充满了诗意,达到一种忘我之境,完全浸沉于他所创的世界里虽然他用的油彩画在画布上。然画面呈现着十分真挚的中国山水意境,对一个中国人来说,这是十分传统,十分熟悉的。
朱德群与中国艺术传统关系之深,可以在他的一些纯水墨作品可以看的出来,在国内或台湾,一直到了最近几乎所有的美术学院及美术系,都有国画与西画的分系,二者之间,常存有鸿沟,互不相混的。朱德群从入了国立艺专之后,一直都在走西画之路,从国内至台湾,再到巴黎,他的油画无论与西洋的抽象表现如何的接近,很多批评家还是很容易看出,在情感与表现上,中国传统画的意味仍是十分浓厚,朱德群自己也感到这一点,他六○年代用毛笔画在吸墨纸上的水墨画及最近几年画在宣纸上的水墨画中,更表明了他自己的发现,这些水墨画风格与他的油画完全一致,主要用的是两种技巧,一种是大小的点子,用墨加水让水份从墨中渗透出去 ,就像传统八大山人画荷叶一般 ,各个大点的边缘较黑,而中间较淡,呈现不少的变化,且有浓淡深浅之分,此外,和这些大小点子成对比的是毛笔画出的线条,用不同色阶的墨,宽窄厚薄到处走动运行,把整个画面变成十分有生气的一个抽象构图,这些水墨画初看起来,有些地方很像山水树石,另一些地方也类似花卉蔬果,但主要还是全抽象的作风,是他在油画与水墨画之间,已建立了一条桥梁,他在两者之间来往自如,并不觉得有什么重大区别,换句话说,以前许多人觉得国画与西画间的鸿沟,在他个人的作品中,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已完全沟通了中西的传统。
在现代艺术表现最自由的今日,朱德群忠实于他自己,忠实于他的种族,忠实于他所属的最古老传统的国家。他抱着克服和研究的志愿,在那里变化多端的创作,朱德群个人的进境完全决定在一个很难衡量的天秤上:一方面是那包重大压人的精神和艺术遗产,另一方面是诱惑人的国际绘画派别,这对某些人来讲拒绝属于因环境或区域性而分的类别,然而,所幸的是,这位画家由于他的图示赋与智识而避开了这些最威胁人的陷阱,并超越了他在中国与西方暧昧不明的处地。他的绘画是一种自然的流露,颤动的、热烈的,他不在乎那些定理、法则、视觉上的界限,或是各种标志,他的绘画是一个抒情的奉献。
朱德群的风景画并不是将某地区的景物扼要地描述出来,而是将这个地区的景物当它为一个自然的有机体,在其中人仅是个组合者,从绘画中试着去翻译出他的脉搏,他的血压和一些随时发生的变化。朱德群用令人心服的线条从不精确中画出性格来,使幻想变成完美无缺,很惊奇的是在他的画面上没有西方线条的透视,而从远处看主题,出现有好几个定点,相叠相重替换着,配置在不同的阶度的平面上。实际上,在西方唯一使朱德群所感动的是林布兰特的光线与阴影的对比处理,此仍纯属来自大自然中直接的观察,用中国墨水画下简稿,已经表现出空间与光线。朱德群果敢的善用西方绘画中丰富的色彩,他对物质本身有很敏锐的感觉,按照中国传统绘画,书法与绘画都是很富诗意的巧妙地运用在一起,他具有这些绘画经验,以致完全主宰其绘画技巧。朱德群认为中国历代的绘画一直很抽象,只不过中国人一直没有用“抽象”二字。仔细观察十五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都是自然的再现。相反,中国唐宋时期的山水画则跟我们眼睛看到的实物差别很大。中国古代艺术方面的成就来源于文学,唐诗宋词也是抽象的,以此角度看,中国绘画与诗词正好吻合。中国的绘画一直有抽象和半抽象的意义存在。中国的田园诗、山水画讲究的意境就是抽象,写意就是抽象的内涵。不像欧洲文艺复兴前后期画的人,都是写实。中国画家出自文人,画的意境较高。尤其中国书法,如狂草是极抽象的作品,与绘画同源,不可分割。
画和书写同为一种手势,朱德群蓄意与现实作对答的绘画,使提出的问题在我们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这多少与其所承受的文化遗产直接有关系。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生一个已经内在化的风景,突然喷射出想像的原质,向我们冲过来,把我们带入并消失在那些梦中,在闪烁的深渊中,田野的旷风里,记忆力隐退了、溶化了,就像颜色溶浸进入画布纹中一样。在朱德群的画里,我们所经历的奇遇中,证明了这种极富吸引力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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