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泰山

司马迁说过这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生死而言，能用畸轻畸重衡量的，是死者的人生价值。轻和重所对应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今年3月29日，泰山大人离开我们去了，老人虚龄80岁，也可位列寿者了。他的一生用泰山或鸿毛来作比恐怕都不合适，因为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退休公务员，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也没有被人鄙视的过恶。但老人却同样应该被我们尊重，让我们永久地怀念，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证明了他是一名称职的公职人员，他更是一位称职的丈夫、父亲。
　　泰山大人年轻时在乡下工作，那时叫人民公社。从我认识，老人就在县卫生局工作，在卫生局当会计。卫生局的会计也算小有实权，管全县干部、职工的医药费，还有全县卫生部门的经费。那年月最大的实惠就是能报销药费，老人到晚年引以为豪的竟是从来没有为家人报过一分钱的药费。也没有抠卡过任何一位来找他报销药费的人。老人骄傲的另一件事情是在他任会计期间，局里的帐项清楚，没有出过差错，是全县有名的会计之一。作为一名公职人员，他和钱打了半辈子交道，但不曾沾染分毫；作为会计，他业务精通，多年分毫不差。这两样应该都是很长人的事情。我入职场也近三十年，像老岳父一样不沾不染，勤劳敬业的人实属少见。我最佩服的是他老人家的记忆力。就在这几年，快八十岁的人，看过的东西不论长短，都能清清楚楚地复述，甚至细节都不会落下。这可能和他一辈子从事会计工作有很大关系。
　　泰山大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说是一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岳母到岳父家时才九岁，是童养媳，两人正式结婚时岳父二十，岳母十九。两人结婚六十年，算上童养的那十年，可就是七十年。岳母不识字，在农村拉扯孩子，一生吃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单就家而言，贡献不比岳父小。岳父一个人在外边工作，和他情况相同的同事，多数都和农村的老婆离了婚。六十年代，在外工作的人，抛弃农村老婆，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那时就有人戏问，你怎么不换老婆，岳父淡然以对。老岳父经常给子女讲：人做事不能没良心，违背良心老天放不过。他是用良心和责任呵护着这个家。和老岳母相濡以沬，用微薄的收入养着一家老小。苍天不负老两口，到八十年代初期，老岳父把一家老小从农村带到了城里。后来，子女都有了工作，一个个成家立业，家和业顺，日子天比一天好。事实上那些早年抛弃农村妻子的同事晚景都不好。真是苍天有眼吗？岳父教诫的良心让人敬畏。老岳父退休之后也算享了几年清福。家无灾无殃，儿孝女顺，心无挂碍。老人平时爱喝酒，每天二两左右，不好不坏，没了就有子女奉上，总是不差口福。他身患多种疾病，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就是平时服药小有麻烦，可从没住过医院，偶感风寒都是在家做简单治疗就能痊愈。这和老人的心胸不无关系。他经常和子女开玩笑说，他是他们家族活得最长的了，己经是多活了，对生死看淡反而成了老人体无大碍的关键。直到这次不得己入院治疗的前一夜，他还没有任何的畏惧，他把子女都叫到跟前，整个晚上老人没有入睡，清清楚楚地交待了后事。他用这种方式和子女作了的诀别。
　　泰山大人一生乐善好施，他一生当中不知帮过多少人的忙。但老人自奉却十分简朴。因为是从农村出来的，绝大多数亲戚自然都是农民，并且家境都比较贫寒。每到春节，或者是栽种施肥的时间，就会有不少乡下的亲戚带一点土豆，包谷面之类东西的来串门，有些甚至是几竿子打不着的。老丈人知道这是农家最需要钱的时候。无论远近，都要打点盘缠，手头宽余时多给一些，手头紧的时候少点。来人总是满意而归。那些年化肥比较紧张，老人到处求人，不知给农村的亲戚朋友买了多少化肥，有些给钱，有些连钱都给不上，不仅求人跑腿，还要贴钱。干的尽是“人财两不见的事情”。因为他老人家在卫生局工作，他家因此成了农村亲戚进城看病的一个暂住点。农村人要么不看病，要是到城里来看病，一定不是小病，轻则住院，重则性命攸关。大多数住不起院，岳父就安顿住在自己家里，管吃管喝不要紧，关键在能受起这个麻烦就不是一件常人能做到的事情。曾经听他说过，他住单身的时候，一个老家的邻居来找他看病，那人住不起院，没办法，他把单身宿舍的床加宽了一点，一天到晚伺候病人吃喝不说，还和病人在一张床上住了好多天。病和卫生都是大多数人最忌讳的，可他却没有任何顾忌。那是他的心里没有杂念啊！事实证明人只要心无杂念，“神鬼”都会礼敬三分。老丈人的父辈是弟兄四个，老弟兄四人去世都比较早，他的两房两个堂弟的婚事，都由岳父资助操办。后来他堂弟的孩子上学，有一个吃住在岳父家中，老两口没有另眼相待，俨然视为己出。岳父有一个己故的远房的姑姑，八十好几了，每年都要接到家里来住一段时间。那时爱人和我还没有结婚，家里住不开，就给老人在客厅打铺，一住就是几个月，老太太都和我们都处出感情了，我们都把她当家人一样对待。我常和爱人这样讲，老丈人那么多病，能活到八十岁，就是他做的好事多，心无杂念的回报，要不然早没了。妻深以为然。记得佛门里讲究布施，说财布施得富贵，有好生之德得长寿。老人家一生乐善好施，晚景衣食无缺。身患高血压，心脏病近五十年，近年来又患糖尿病，能活到八十岁。这一定是感动佛菩萨了吧！我深信不疑。
　　臧克家老先生曾经在一首诗里写道：有的人活着，他己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人死了还活着好像是赞颂鲁迅先生的，我的老丈人不能和鲁迅先生比，鲁迅先生是一个巨人。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在我们心中就是突兀遮天的泰山，因为他和鲁迅先生一样都是心无杂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