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故事

 气，漂浮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每一寸空气里，沿街的店铺被各种喜庆的红色饰品装扮着，街道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都在为过年的事笑语着，忙碌着，奔走着。 　　大概是那些喜庆的红色缭乱了人们的眼睛吧，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灰蒙蒙的天空里开始飘起了细雨，除了站在公交车站的她……她紧紧地盯着那片灰暗的天空里飘下的灰蒙蒙的细雨，试图在大脑的空白里再努力翻找出些什么，然而一切只是徒然，除了那个曾经的家的不具体地址、一条昏暗的小巷，小巷两旁斑驳粗糙的水泥墙体和墙上带着太阳帽的路灯，关于那个家，时间再也没有施舍下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自己竟会为了和父母的争吵，赌气走出家门，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呆呆地站了二十分钟，并且是在这样刮着寒风的鬼天气里。然而，却又在看到公交车站牌上那个熟悉的地址时，暂停了对自己的嘲讽，"或许……我应该回去看看的……"她这样想着，又有些犹豫，心里也开始飘起了雨丝…… 　　空气变得愈加潮湿起来，寒风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袭来，让她经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从衣袋里抽出双手，收起胸前的围巾，搭在左肩上，又将自己的脖子向围巾形成的包围圈里缩了缩，向上拉了拉颔下的部分，然后扯了扯背包的肩带，最后把手放回了温暖的口袋……曾经，一个小小的三十平方米大的房间里装下的所有的物件加上一对平凡的夫妻和一个可爱的她就组成一个温暖的家，没有豪华舒适的汽车，没有忙忙碌碌的周末，没有没完没了的手机铃声……然而时间却在不知不觉里改变了一切，家的面积变大了，汽车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忙忙碌碌的周末，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带走了那些曾有的轻松的欢笑…… 　　她转身，凝望着那辆公交车将要驶来的方向，渐浓的雨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将要向她驶来的是什么，她只是静静地期待，满怀希望地期待……顺着眼前的车流望向路的另一端，忽又觉得那期待里隐约掺着一丝恐惧……在耳边呜呜哀嚎的风声忽地弱了下去，空气里的灰色无声地渲染开来，渐渐开始铺天盖地，又过了一会儿，便看到雨滴滴答答地落到了车站的顶棚上，弹到了路边失了叶子的树杈上，渗到了树干脚边的泥土里。在街上移动着的人影渐渐稀少，模糊，直到最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冬日的寒气裹着寂寞的阴霾渐渐向她靠近的时候，一束光驱散了这阴霾，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通往未来的公交车已经停在了她的眼前，车门正缓缓开启。车厢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她踏上了车子。 　　车子迅速地启动了，她扫视了一圈，大约是下雨的缘故，车厢内的乘客寥寥无几，于是她默默地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思绪不在眼前的景象里，也不在那个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只是在回忆中慌乱地跳跃着，那个坐在夕阳里的年迈的瘦骨嶙峋的老人，那棵站在老人身边和老人一样瘦骨嶙峋的枯树，那群绕着枯树满院子乱跑的泥猴子一样的玩伴，那袋被她握在手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玻璃弹珠……那些记忆就像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明明搅得她头皮发麻，心却怦怦直跳得温暖，又让人有些手足无措。车窗外的寒风正拉扯着路边梧桐树上仅剩的几片黄叶儿，雨落得愈发急骤起来，雨滴开始一阵阵地打在车窗上，噼噼啪啪地，像是以前她和表哥缠着父亲买的小鞭炮，想起表哥和自己被吓哭的怂样，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向上一扬。 　　公交车在这座她熟悉的城市自由地穿来绕去，让她觉得新奇而陌生，不安逐渐淡褪在了她的欣喜里，她细心地记着来时的路……目的地的轮廓在雨幕中清晰起来，她兴奋地从背包里抽出伞，迫不及待地站到了车门前，车门缓缓打开的那瞬间，她恨不得要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到达。 　　踏上坚实的地面，看到眼前一切的那一刻，她依旧沉浸在一种不真实里，她不敢相信，她曾经无数次经过的那个街口的不远处就藏着自己生活过的影子，仿佛听到了风铃的声音，那是以前母亲常带她去逛的廉价装饰品店里卖的，她永远记得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在店里雪白的墙壁上留下的美丽光影。顺着大致的印象，她找到了那家在巷口的店，然而那些回忆里的玻璃被现实的乌黑打得粉碎。取而代之是一家早餐店，门边的墙体中间嵌着那根乌黑发亮的油烟管，油烟已将店面的玻璃门熏得油光锃亮，透过那两扇，店内所有的物件都蒙上了一层油腻得令人作呕的浅黄色。 　　她带着来时的期望，带着隐约感到的迟疑和忐忑，带着心头浮上来的那层像油渍一样的浅浅的失落，撑着伞低着头继续缓缓地向那条巷子的深处走去……外婆曾说这一带就快要改造了，所以她故意走得很慢，她要好好记住这条巷子现在的样子，于是她抬头记住了，每一堵被雨淋湿的粗糙的墙，每一片墙角的青苔，还有……还有……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抬头记了好多要记住的曾经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东西，可是当她最后一次抬头的时候，她忽然怔住了，她的眼前是另一条繁华的街，巷子的尽头没有她记忆里的那个院子，没有那棵瘦骨嶙峋的枯树，甚至连一片废墟也不是。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傻子，她刷的一下收起了伞，身体开始微微抽搐起来，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却浇不灭她内心狂热的痛楚，从心底迸发出巨大的伤痛，蔓延了她整个身体。她开始奔跑，迎着风雨奔跑，拼命地奔跑，向着来时的路……不知跑了多久才到了家，一头栽倒了自己的床上…… 　　那晚，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的她望着开始飘雪的窗外，在日子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 　　"跑回来的时候，我只听到风在我的耳边嘲笑我……我觉得我很傻，但不是傻子。""回忆就像是自己在过去亲手种下仙人掌，当你想为它换个漂亮的新花盆时，却愕然发现现在的它茁壮得刺手。""有人说，回忆是一种痛苦的惩罚。为什么我却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惩罚呢?" 　　她并没有告诉我关于这件事的后续部分，而我也只从她那里知道了她后来才知道的两件事，一是据说故事里的那一天是那座城市最冷的雨雪天，二是故事里的那天的第二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