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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导演杨树鹏(中)、摄影曹郁(左)、主演兼出品人黄晓明在片场。对这个“晴空下发生” 的匪帮故事,他们意见一致:要浓烈,要有枪炮、美色和荷尔蒙。 (剧组供图)向市场投降不可耻
说电影《匹夫》,得从让杨树鹏“痛彻心肺”的
《我的唐朝兄弟》说起。
2009 年 11 月 20 日,“唐朝”上画。当时身在广州的杨树鹏去了一趟影城,“坏了,出问题
了”——他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这部电影的海报、灯箱、展板、宣传单。眼前所见,都是《2012》与《花木兰》。这意味着,一个普通观众走进影院,如果不是仔细查看过排片表,根本不会知道有一部名叫《我的唐朝兄弟》的电影正在上映。
“影院是拼刺刀的地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杨树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事实上仔细看也很难找到“唐朝”。一周之后,除了出品方之一的星美院线还有零星排片,“唐朝”基本从银幕上消失了,而那些传播电影的物料,还堆在仓库里。
2009 年国产电影的产量接近 500 部,一部分国产片在影院里完成了“一日游”,大部分国产片甚至一日都没有游到。 “唐朝”被认为是当年贺岁片中“最悲剧”的一部,后来还被发行公司当成了发行失败的“反面教材”。
“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杨树鹏反思的,不仅是如何选择发行、营销、推广的合作伙伴,还有个人的影像风格。他本以为“唐朝”是一个很大众的电影,但是后来发现它并不是那么大众:喜欢它的人很捍卫;不喜欢它的人就觉得它臭狗屎。“我要寻找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就是自己的风格怎么能被数量庞大的中国观众接受。
杨树鹏沮丧的这些日子,更多热钱进入中国电影的投资。一部电影投资过亿,已经不算新闻。找到杨树鹏的投资,从几百万到6000万不等,都被他拒绝:一是不愿写“命题作文”;二是他还没想通困扰自己的问题。
“每次拍电影,我总是把它当最后一部来看待。” 杨树鹏希望开掘出“新的有价值的电影的可能性”——这在旧作中有迹可循:处女作《烽火》是在战争片里讲萝莉与大叔,《我的唐朝兄弟》是在古装片里讲匪盗与情谊。“我热衷于在一个类型里面灌注风格,这相对困难。”
2010 年杨树鹏去美国旅行。作为杨德昌的影迷,他去见了杨的夫人彭铠立,跟彭铠立聊的一个话题是,
“观众到底想看什么样的电影”——这也是杨德昌生前一直念叨的主题。
在回国的飞机上,杨树鹏接到一个名为《时空地道》的剧本,曾以赵薇产后复出、赵薇黄晓明十年后首次合作为噱头,是一个从现代穿越到民国的戏。
朋友找他救急:景已经搭了三分之一,剧本放在那里迟迟没有开机的动向,演员换了一拨又一拨…… 杨树鹏看了剧本觉得没法拍,气场不合。
对方拉着杨树鹏先去河北看景。一看到华北平原广阔的景致,杨树鹏脑袋里就浮现出了“匪帮的故事”。他觉得在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个叫“高栋梁” 的人,给姥姥上香,口中说着:“姥姥我回来了,九死一生,但没有死。”这也是后来电影《匹夫》里“高栋梁”的台词。
接着去河北涿州看地道的景。杨树鹏又有了接下来的故事:匪帮抓了“肉票”,逃到地下,结果被“肉
票”给骗了……“中国已经好久没有拍过地道战了。”
2010 年 12 月,正在杨树鹏和编剧们商量剧本的时候,姜文的《让子弹飞》公映。借着这股匪盗热潮,
以前看过和听说过“唐朝”的人,开始怀念“唐朝”。
有影院跟杨树鹏商量能否重新上映,但这时他已经没有兴趣了。
杨树鹏考虑的是新的剧本,怎么能把自己的风格用简明的方式告诉大家。他甚至不惜调整结构,增加旁白。“在中国,向市场全面投降一点都不可耻。相反,最正常不过,最现实不过。” 面对好莱坞
《匹夫》代表着一大群中国电影将要面对的困扰。好莱坞大片要进来、中国式大片碰到困境、港式大片碰到困境、新导演在崛起时需要唤起观众信任……有人说,你们该受到挫折教育了。
错不是我们犯的,我们却要为这些错误埋单。回到一个经济学命题,劣币驱除良币。你没办法的,惟一的方式是,我们要么就变成更劣的劣币,要么做出更有品质的内容。
寻求政策保护,或者说绑架、利用观众的某种情绪,我觉得都不可取。最重要的是,让观众看到我们的电影。有诚意,有品质,能够重新唤回他们的信任。
——杨树鹏
摇滚匪帮、年度人物
一群传奇土匪的面目渐渐清晰。“天真、质朴、热情、狡黠”,杨树鹏用这四个词形容他们——你也可以把他们看成“摇滚匪帮”。 “有的人枪打得好,有的人刀玩得好,像六七十年代那种老片里面的匪帮特工,各怀绝技。”杨树鹏所说的“个人风格”,是对人的兴趣,对在模糊状态下人做出选择的兴趣,“很文学性,更像小说”。
在正式确定《匹夫》这个片名前,还出现过《风归云》、《游击队》、《奇劫八千岁》、《战争回忆录》、《匹夫的战争》等多个片名。“讨论过好多次,没有一个像《匹夫》这样更能表达电影气质。” 其实还有一个片名没能通过审查:《年度人物》。
在杨树鹏的最初设想中,一个美国记者把这群土匪绑架日本亲王的故事写下来,登在一本杂志上。杂志选他们当“年度人物”,最后杂志封面慢慢变成一个老照片的效果。“所闻之事,皆成文章。”一行字升起,全片戛然而止。
结尾的那一幕最终没能实现。
现在的《匹夫》结尾中,土匪们带着日本亲王登船“去日本要钱”。杨树鹏原本还想让他们找日本天皇聊聊,最后喋血街头,不过并没在这个思路上继续下去。“小人物的悲剧性,其实也在于此:他们牺牲,或者寂寂无名地消失,影响不了历史进程。”
“抢银行是每个国家都有的桥段,不同的是带什么面具。”杨树鹏想起在美国看到满大街都是《城中大盗》那张戴着修女面具的劫匪头像海报,“非常醒目”。
《匹夫》拍摄中,“大当家”、也是电影出品人的黄晓明建议可以戴个好玩一点的面具。于是,中国北方常见的大头娃娃来了。
“每个人的脸都笑着,但他们正在经历着生死战斗。在一个挺严肃的调子里,混进一些不严肃,会让人产生某种错位感。”杨树鹏说,“你看见一个‘孙悟空’,往外打枪,猴跳猴跳的,不觉得挺好玩吗?”
“戴大头娃娃打劫,能看见吗?”“抄袭麻匪的面具!”看到《匹夫》里的土匪们头戴大头娃娃抢劫银行时,有这两类意见——观众还是习惯与看过的电影对比。
为了拍出这个“晴空下发生”的匪帮故事,杨树鹏和摄影曹郁达成高度统一,要用浓烈的表达方式:枪炮、美色与荷尔蒙,“又暴烈又古老,带有民国的气息”。
“流氓加小姐”
晴空之外,“摇滚匪帮”们大多生活在奇幻的地下。
一开始杨树鹏去看涿州的地道时,觉得搭得太实, “一定得做虚。”这个神秘巢穴,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不堪一击。
“天下的地道都长一个样。”拍摄伊始,曹郁每天在地道里转圈圈,愁得不行。杨树鹏说,他们的对策是设置三种光:自然光源,包括从天井流泻下来的日光、月光、黄昏的天光;一种是吊灯,一种是手提灯,“很多人拿着晃来晃去”,影影绰绰,气氛马上来了。轮到日军打进地道,一些手电筒闪光和逆光扫过他们武装到牙齿的面孔,“那些面罩看上去又有蒸汽时代的科幻感”。
片中,这是一个超现实魔幻感的地道,发电机房、铁匠铺子、水晶吊灯、各类宠物……在这里,一个叫 “黑狗”的女人冷艳妖娆,杀人不眨眼;一个男人肌肉强健,却是个娘娘腔;一个匪徒很酷,说话结结巴巴。“每一个人都不是我们日常体验里的人”,出现在此又顺理成章。
客串娘娘腔的台湾音乐人包小柏对这样的封闭式环境并不陌生。他父亲是国民党军法处的法官,包小松、包小柏兄弟从小生长在台湾新竹的眷村里,天南海北的口音,形态各异的面孔。他穿着肚兜、拎着丝帕一头钻进《匹夫》的地下世界,如鱼得水。“戏拍完后,很久出不来”。
地道战怎么能玩出新花样?除了在涿州地道里运用长镜头、场面调度,杨树鹏又租了一个约 1000 平方米摄影棚,搭了个半圆形、三层结构的新景。演员在里面跑动,“一旦出发,就要拼命跑,跑到下一个点,等着来演。”三分钟的长镜头,一镜到底却又不失紧张感。
“在造型、故事、情境、环境的设计上都有这样一个基本思想:既符合现实,又扭曲它。”杨树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观影其实是一个相互建立信任的过程。”开场二十分钟,如果建立了这种信任,跟随镜头走入匪帮的世界,大开眼界。
杨树鹏是影迷出身,看过各种类型片,在他看来,不好的类型片不会给你带来阅读快感的:“你料定有三场大打和三场小打,分布在 95 分钟里;你料定好
人不死、坏人完蛋,你料定一切,你就等着这些发生。” 站在一个观众的立场上,尤其是看过大量国外影片的中国观众立场上,杨树鹏希望的类型片是:就像你碰到一个女孩子,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两个在调情,“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杨德昌的夫人彭铠立后来也担任了《匹夫》的音乐制作。她看完初剪后用“流氓加小姐”来形容电影气质:“既有那种知书达理的、文雅的内在,又有狂野不羁、吊儿郎当的外在——我知道该怎样为它写音乐了。”
责编:刘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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